創巴仁波切 vs 克里希那穆提 對談- 何謂冥想(Meditation)?

 

創巴仁波切 vs 克里希那穆提 對談


何謂冥想 (Meditation)?


克(克里希那穆提):你可知道,先生,在所有組織化的宗教和它們的信條、信仰、傳統裡,個人和個人的經驗都扮演了極重要的角色。人變得格外重要,不是教誨,實質的教誨,而是人。全世界的人類都強調教師個人。對他們而言,教師代表傳統,權威、一種生活方式,透過教師,他們希望獲得啟迪、上天堂,或臻於任何境界。大部分人尋找個人經驗,然而經驗本身的作用少之又少,因為它可能只是一個人自己的意圖、恐懼和希望的投影。因此,個人經驗在宗教上的作用少之又少。如果談到真理,個人經驗更是一文不名了。那麼,否定個人經驗就是否定「我」了,因為「我」是所有經驗——也就是過去的絕對要素:當宗教人士由印度或其他地方出使任務或來到西方時,他們真的在傳教,而這和真理一點兒關係也沒有,因為那時,傳教已經變成了一種謊言。所以,如果一個人徹底放下所有人類的經驗和體制、慣例、儀式、信條、概念,也就是說,如果一個人真能做到這點,不是理論上,而是實際上能夠抹煞這一切,那麼不被困在經驗矩陣裡的心智本質是什麼呢?因為真理並不是某種你所經驗的東西,真理並不是某種你逐漸朝它邁進的東西。透過無限時日的練習、犧牲、控制、紀律,並不能找到真理。這時,你所擁有的是「個人經驗」,當「個人經驗」存在時,「我」、個人和你所經驗的事物之間就存在著分裂,雖然你可能試圖認同那種經驗、那件事物,但是分裂仍舊存在。看看這一切,看看有組織的宗教是如何真正摧毀真理的,它們給人類某些虛構的故事,要人們循規蹈矩。如果一個人能夠放下這一切,那冥想在這一切之中佔了什麼樣的地位?引導者、上師、救世主、神職人員在此又佔了什麼樣的地位?最近我看見來自印度的某人提倡超覺靜坐。你參加了他的課程,然後天天練習,其構想是,你會擁有更大的能量,最後臻至某種超覺的經驗。這實在是——我不能用太強烈的字眼來形容這件事——這樣的事發生在人們身上,實在是種大不幸。當這些人從印度、中國或日本來教導人們冥想,他們是在傳道。而冥想是一種你每天練習的東西嗎?意思是順應一種模式,模仿或壓抑?你知道「順應」裡隱含些什麼嗎?這樣順應任何模式,不論這模式是什麼樣,可能找到真理嗎?答案顯然是找不到。那麼,如果你真正認清了,不只是理論上,而且是真正認清了運作一個體制的虛假面,不論這體制多荒謬,多高尚,其實一點兒意義也沒有,何謂冥想呢?首先,傳統的冥想是什麼——不論是基督教的、印度教的、佛教的、西藏的或禪宗的,你曉得各式冥想和他們的學派。對我而言,這些全都不是冥想。那麼何謂冥想?也許我們可以討論這一點。


創巴(創巴仁波切):是的,我也這麼認為。


克:為什麼要把冥想變成一個問題?我們人類已經有夠多的問題了,包括心理上和生理上的,為什麼還要加上冥想這個問題呢?冥想是一種「逃避」問題的方法,一種逃避事實的方式,所以是不是根本沒有冥想?還是冥想是要「了解」生活中存在的問題?不是逃避,而是了解日常生活的所有問題。如果沒人了解問題,問題沒有處理好,我就可以找一個角落坐下,跟隨某人教我超覺靜坐或某種無意義的冥想,而這種冥想一點兒意義也沒有。因此,對你來說,何謂冥想?它的意義何在?我希望我沒有把問題講得太困難,令你無法回答。因為我否定那類的冥想,不斷重複練習一個詞,那些人在印度、西藏就是這麼做,他們在世界各地也是這麼做。 “福哉瑪麗亞”或其他詞,重複、重複、再重複,這毫無意義。你讓心智變得更荒謬、更古怪。所以,但願我們可以一起探究這個問題。是不是因為長久以來的傳統認為,你必須冥想,所以我們冥想?小時候,我依稀記得,要成為婆羅門,必須經過某種儀式,有人告訴我們,要安靜地坐著,閉上眼睛,冥想,想著某件事或其他——整個儀式就這樣開始。所以,是不是我們可以一起檢視並分享冥想是什麼?其含意為何?為什麼一個人應該要冥想?因為如果你把冥想變成另外一個問題,那麼千萬別冥想吧!所以我們能夠一起探究這個問題嗎?看看傳統的方法,看看它們的荒謬之處。因為除非人類成為自己的明燈,別的都不重要了;如果你依賴別人,那麼你就一直處在一種永久焦慮的狀態。所以我們可以先檢視這個傳統。一個人為什麼要冥想?


創巴:難道你不認為冥想是一個人生活情況的一部分嗎?


克:先生,一個人有無數的問題。他必須先解決這些,對不對?他必須把所住的房子整理好,這棟房子就是「我」——我的思想、我的感覺、我的焦慮、我的罪行、我的悲傷——我必須把這些理清楚。如果一團亂,我如何繼續往前走呢?


創巴:問題在於,如果在嘗試解決問題的同時,你又要尋找秩序,那麼這似乎是在尋找進一步的混亂?


克:所以我並不是尋找秩序。我探究失序,而且我想知道失序為什麼存在,我並不想尋找秩序,所以我接近所有上師和各派人士!我不想要秩序,我只想找出在一個人的一生中,為什麼存在著如此的混亂和失序。一個人必須找出失序是否存在,而不是要別人告訴他。


創巴:在理智上,你找不到答案。


克:智力是整個結構的一部分,你無法否定智力。


創巴:但是你無法用智力解決知性的問題。


克:你無法靠某一個層面解決這些問題,除非徹底觀察。


創巴:一點也沒錯。


克:也就是說,先生,要解決人類失序的問題,需要一般人所謂的冥想嗎?


創巴:我談的冥想不是傳統一般人所謂的冥想,而是有特殊意義的冥想。


克:恕我請教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


創巴:特殊意義的冥想是把失序視為方向的一部分。


克:觀察失序。


創巴:姑且可以說,把失序視為秩序。


克:喔,不,觀察失序。


創巴:如果你認清失序,那失序就變成了秩序。


克:我必須先觀察它。


創巴:觀察得一清二楚。


克:所以這得看你如何觀察失序。


創巴:不要試圖解決失序的問題。


克:當然不要。因為如果你試著去解決這問題,你會根據一個既定模式去解決…。


創巴:一個既定模式。


克:……意即根據失序的產物,也就是和失序相對立的事物。如果你試圖解決失序,往往會根據一種預先設定的秩序觀念。也就是說,基督教的秩序、印度教的秩序、任何秩序都好,社會主義的秩序、共產主義的秩序。可是如果你徹底觀察失序究竟是什麼,你會發現,失序中根本沒有二元性。


創巴:沒錯,我明白。


克:人類就生活在這整個失序中,要怎麼觀察呢?看電視時,商業廣告、狂妄的暴力、荒謬無稽等就是失序。人類的存在是一種完全的失序——殺戮、暴力,同時討論和平。所以我們不禁要問:觀察失序是什麼?你是以「我」的角度觀察失序嗎?是不是把失序和失序的東西分開來看。


創巴:這已經是失序了。


克:可不是!所以,我是以我有所偏見的雙眼、我的意見、我的結論、我的觀念、 一千年來的傳道——也就是「我」的角度——觀察失序嗎?或者,我是在沒有「我」的情況下觀察失序?有這個可能嗎?這是冥想。你了解我的意思嗎?先生,冥想不是一般人所談論的廢話。在沒有分裂的情況下觀察,在沒有「我」的情況下觀察,「我」是過去的要素,「我」說:「我應該,我不應該,我必須,我不可以。」「我」說:「我必須達到,我必須見到上帝。」或諸如此類的話。因此,可能有一種沒有「我」的觀察嗎?你知道嗎?如果你問傳統的冥想者這個問題,他會說:「不可能,因為『我』就是存在。所以我必須擺脫『我』。要擺脫『我』,就必須練習。」意即,我正在強調這個「我」!我希望透過練習否定練習,我希望透過練習根除練習的結果,這仍然是「我」,所以我正陷在一個謬誤的圈子裡。因此,你在這世界上觀察到的傳統冥想法,就是以非常微妙但強化的方式強調「我」,強調這個將會坐在上帝身旁的「我」,這根本是荒謬無稽!這個「我」要經歷湼盤或擺脫六道輪迴或天堂、 解脫等,這都毫無意義。所以我們看清正統的冥想法其實是把人類囚禁在過去,透過他個人的經驗賦予自我重要性。實相並不是一種「個人的」經驗。你無法親自體驗大海的浩瀚,它在眼前供你欣賞,它不是你的大海。如果你這點暫擱一旁,另一個問題又來了:有可能在沒有「我」的情況下觀看,觀察人類整個失序的情況嗎?包括人類的生活,人類的生活方式,有可能在沒有分裂的情況下觀察嗎?因為分裂隱含著衝突,就像印度和巴基斯坦,中國、美國和蘇俄,諸如此類。政治上的分裂衍生出混亂,心理上的分裂衍生出無盡的衝突,包括內在和外在。現在,要結束這種衝突,就要在沒有「我」的情形下觀察。


創巴:我甚至不說觀察。


克:觀察「本來面目」。


創巴:嗯,一旦觀察,就是在判斷。


克:不,那不是我的意思。你可以透過批評、透過評估觀察,那是局部的觀察。如果要徹底觀察,是根本沒有評估的。


創巴:一種徹底的觀察。那麼就沒有觀察者。


克:因此何謂冥想?


創巴:這就是冥想。


克:這就是冥想。所以在觀察失序,本質上就是冥想,在這種觀察中就存在著秩序,這種秩序不是智力創造出來的。所以冥想並不是一種為尋求個人經驗的個人探索。冥想並不是尋求某種會給你大能量、使你愈變愈靈活的超覺經驗。冥想並不是坐在上帝身旁這樣的個人成就。冥想是一種「我」不存在的心智狀態,因此這種不存在帶來了秩序。而這種秩序必須存在,才能夠更上層樓。少了這種秩序,事情就變得愚蠢可笑。好比這些又跳又唱、重複著喊「克里希那」和諸如此類的蠢話,這不是秩序。他們在製造巨大的失序!基督教徒在製造大失序,印度教徒和佛教徒也一樣。只要你陷在一個模式裡,你必定在這個世界上製造失序。在你說「美國必是超級強權」的那一刻,你就在製造失序。所以,接下來的問題是:心智能夠在沒有時間、沒有記憶——也就是心智的物質——的情況下觀察嗎?記憶和時間是心智的物質,少了這兩樣東西,心智還能夠觀察嗎?因為如果以記憶觀察,記憶就是中心,也就是以「我」為中心,對嗎?而時間也是「我」,時間是腦細胞以「變成」進化而成的。所以,心智能夠在沒有記憶和時間的情況下觀察嗎?這只有在心智完全靜止時才有可能。承襲傳統的人知道這點,所以他們說:「為了寂靜,我們必須練習!」藉此控制你的心智——這就是他們玩的把戲。


創巴:我不明白強調心智的寂靜有何特別的重要性?因為如果一個人能夠懂得觀察形勢的非二元法,那麼你就會有更進一步的能量釋出。


克:一旦心智安靜了,你只能有更進一步、更大的能量釋出。


創巴:但是強調寂靜……


克:不,我們說過,在沒有「我」,也就是沒有記憶、時間架構的情況下觀察失序,然後在這樣的特質中,就存在著心智的安靜,也就是觀察。這種寂靜並不是一種經由練習獲得的東西,只要你擁有秩序,它就自然到來。先生,你可知道,一個人能夠做的只是指出重點,並幫助那人來到門前,開門的人是他,你能做的就這麼多。你知道嗎?這整個想幫助人的念頭意謂著,你變成一位不切實際的社會改革家。而一位不切實際的社會改革家根本稱不上宗教家。我們還要繼續討論這個話題嗎?


創巴:我也這麼認為。在你強調絕對的和平時,有一件事情可以進一步澄清。


克:唉!我說過,先生,完全的秩序是心智完全安靜。心智的安靜就是最活躍的心智。


創巴:我要你說的就是這句話。


克:那是最充滿活力的東西,它不只是一樣死東西。


創巴:人們可能會誤解。


克:因為他們只習慣於練習會幫助他們「變成」的東西——那是死亡。但是一顆已經以這種方式探究過這一切的心智,變得特別活躍,也因此安靜。


創巴:是的,這就是我的意思。


克:它就像一台大型發電機。


創巴:沒錯。


克:速度愈快,愈有活力。當然,人類正在尋找更多的能量,希冀更多的能量, 上月球,入大海,生活在海底下。人類正努力尋求更多更多。而我認為,尋求更多的確導致失序。消費者社會是一個失序的社會。前幾天,我看見幾包面紙,舒潔牌的,包裝得真是美麗!所以我們的問題是:觀察失序帶來了秩序嗎?這實在是非常重要的一點,因為對大部分的我們來說,要產生秩序,努力是必須的。人類習慣於努力、奮鬥、戰鬥、壓抑、強迫自己。現在,這一切已經導致社會上外在和內在的失序。人類的困難在於,從不曾在沒有分裂的情況下觀察一棵樹、一隻鳥。因為從不曾徹底觀察過一棵樹或一隻鳥,所以無法徹底觀察自己。一個人無法在自己所生活的失序中看到徹底的失序,心裡總認為,在某個地方有一部分的我是井然有序的,它正在注視著失序。因此,人們發明了更崇高的自我,以為會在失序中帶來秩序——上帝在你心中,向上帝祈禱,他就會帶來秩序。這種努力總是存在。我們要說的是:有「我」的地方,必有失序。假使我透過「我」觀察這個世界,觀察外在或內在的世界,那麼不僅分裂存在,同時還帶來了衝突,這個分裂製造了這世界的混亂和失序。現在,要徹底地觀察這一切,其中沒有分裂,如此的觀察就是冥想。要達到這個境界,你不需要練習,你只要準確覺察到內在和外在的整個情況,只要保持覺察即可。


(一九七二年二月十五日於美國加州聖地牙哥)

 



法教傳播到西方及世界──邱陽‧創巴仁波切

邱陽‧創巴仁波切(Chögyam Trungpa,1939-1987)是一位備受崇敬的禪修大師、學者和藝術家。他是七○年代將佛法帶入西方的先驅者之一。他傳授金剛乘佛法於西方弟子;在美國科羅拉多州博德市設立那洛巴大學──北美第一所受佛教啟發而興建的大學;並創設結合禪修與世間修行之道的香巴拉訓練課程,以及香巴拉中心──遍佈世界各地的修行、閉關中心。他也著作了數十本關於佛法、禪修、藝術、詩歌和香巴拉勇士之道等書籍,包括《我從西藏來》、《突破修道上的唯物》、《自由的迷思》、《動中修行》、《東方大日》和《覺悟勇士》等。


打破心智局限,最偉大的靈性導師──克里希那穆提

克里希那穆提 (Jiddu Krishnamurti,1895-1986) 已經成為二十世紀的一個精神現象。

克里希那穆提常有的態度,就是他發現了一種趨進真理的不是方法的方法 — 對談。「對談的目的並不是要一個人提問題,然後另一個人來回答,而是讓問題和答案在參與者之中自動地運行……可以說對談即覺察。」

克里希那穆提反覆使用「覺察」的明鏡,清晰的反射出人性盤根的錯節;在對談的過程中,提問者看見了自己的問題,字裡行間克氏卻像是忽然消失了,這只是因為克里希那穆提早已經透明的與對方合而為一,無入而不自得。

「你們困擾的是,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世界導師將自己藉由某個人示現在世上……問我至愛是什麼並無實益。說明有什麼用呢?因為你們是無法瞭解至愛的,除非你們能夠在每一種動物,在每一片草葉,在每個受苦的人,在每一個體上發現到它。」、「讓生命本身成為目標,讓生命本身成為嚮導,讓生命本身成為上師。」

「你看宗教帶來什麼樣的後果,總是注意老師而忘掉教誨,人們總是崇拜瓶子,而忘了裡面的水。」

「老師不重要,重要的是教誨,教誨必須慎加保護,以免遭到扭曲和轉訛,教誨之中沒有任何階級或權威。」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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